金鸡影展专题 | 专访编剧、导演洛旦:人生旅途中,我们也会面对《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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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地电影新浪潮”作为一种现象,近年来颇为业界关注。一大批富有才华的青年电影创作者涌现,他们的作品立足藏人故事和藏地风光,却不囿于传统的藏地叙事。从题材、类型到摄制手法,新浪潮作品不断追求新的尝试与突破,展现出藏族电影人独有的创作活力。

 

  相比于外界进藏拍摄的影片,“藏地电影新浪潮”的作者们得以从藏人自己的视角出发,用藏语发声,完整展现个人化的精神世界与世俗生活。当朝圣、灵魂净化被包装成打卡攻略,雪山、高原被划归为旅游路线,仍有一批藏族创作者正努力挣脱定式,让更多寻找“远方”的人了解,这片土地亦是他们脚下的“村庄”。

 

  这种努力不单出于个人愿望,更离不开前辈的启发和指引。以万玛才旦的“藏地三部曲”为起点,松太加、德格才让、拉华加等藏地年轻人先后孕育出自己的电影处女作。相同的学院派教育背景、相似的片场工作经验,为这些青年电影创作者赋予了充足的创作技艺,同时亦提供空间任其发展作者风格。

 

  藏族青年洛旦亦是“藏地电影新浪潮”中不可或缺的一员,由他编剧并执导的长片首作《迷路》今日在2021金鸡百花电影节国产新片展放映。本片由万玛才旦担任监制,索郎尼马(代表作《冈仁波齐》)、加华草(代表作《撞死了一只羊》)、旦增多杰(曾参与《旺扎的雨靴》摄制工作)等担任主演,讲述上世纪初,藏地牧民为躲避雪灾而长途迁徙的故事。

 

  为了最大限度地还原上世纪初的时代质感,《迷路》在剧本创作之初,即确定采用黑白摄影。相比于藏地风情,本片更多聚焦于藏族祖辈们繁衍生息的真实环境。莽原、暴雪、狼群肆虐、食物短缺,随着叙事线索推进,现实的生存境况亦在镜头中徐徐展开。

 

  《迷路》的叙事节奏是缓慢的,正如当年藏地的牧民,日复一日地在时间河流之中迁徙跋涉。因为逐水草而居,他们的四季分明,从夏季牧场到冬季牧场,一路上随时面临生死危机。他们的年代却界限模糊,面对威严的大自然,必须固定一份最优解,将这种生存模式代代相承。

 

   在《迷路》中,黑白画面不仅代表一份史料档案,同时指涉时间的定格。牧民们不断踏上迁徙之路,这是对祖辈世代的重复,却未尝不是个人生命的修行。上路的人免不了遭遇迷路,面对艰险,面对伤痛,面对死亡,生命会经由迷路见证时间之轮回。

 

   这是一段没有终点的朝圣之旅,它通往上世纪的藏地牧民,也通往在路上的每一个人。从立意到叙事,《迷路》的用心不可谓不足,它意欲让神性回归人性,让更多人看到支撑藏人一路前行的精气与骨血。


   本次花生剧本有幸专访《迷路》导演兼编剧洛旦,听他讲述剧本创作背后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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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花生剧本

答:洛旦


我最担心的是,摄影师会被景色迷惑,把剧情片拍成一部风光片。”


问:剧本灵感来自于哪里?写作阶段如何进行前期调研和素材收集?

 

答:我本人来自牧民家庭,从小放羊放牛长大的。作为牧民的孩子,小时候每年都会随家人迁徙草场,迁徙途中的画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长大后到北京电影学院上学,一次冬天回家经过日月山,刚好下起雪。在慢行的车上,我看到大雪中有人赶着牛群往山里走,这使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跟着大人迁徙的那些时光。那个瞬间让我产生一种冲动,决定要把那些记忆碎片连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创作阶段,我跟村里的很多老人聊天,记录一些久远的经历、一些沉重的话题,收集了很多素材。再加上自己的某些记忆,这部电影的剧本逐渐诞生。

 

问:为什么把故事背景设定在上世纪初,您在剧本中如何设计和表现这种历史感?实际拍摄过程中如何呈现这些设定?如今的藏地生活与此有什么关联,又有什么变化?

 

答:把故事设定在上世纪初,可以完整地呈现我的构思。一个人的创作灵感、生活经验以及生命体验,必然跟他的成长记忆相关,那是一种近似于“根”的存在,我也不例外。我出生在藏区,小时候听很多老人讲述过往的生活经历,其中就包括迁徙。我将这些故事与现在生活体验的最大差异表现出来,历史感的设计自然就出来了。 


但在剧本创作阶段,我只注重故事的发展。细节部分,除了服装的年代感和对黑白影像处理的想法之外,基本没有其他的设定。

 

跟以前相比,如今的藏地生活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地方都有出现了小型的城镇和商业市场。在如今的藏区,你很少看到牛毛帐篷、驮牛迁徙等,现在的牧民也鲜有穿羊皮袄的,它们大多已经被更便捷的现代工具和服装所替代。

 

但牧业依然是大多数藏族人的选择。受世世代代的游牧生活影响,藏区已经形成了很成熟的游牧文化,比如合理科学的草场迁徙,对大自然的敬畏,传统家庭中应该遵守的习俗,对于后代给予的高度重视,老一辈人为下一代儿女付出一切的那种精神等等。


但现在的时代是个时时都在变化的时代,人们在各个方面都会发生变化,藏区也一样。

 

问:影史上也有不少讲述藏地故事的经典影片,藏族创作者或非藏族创作者都曾涉猎这类题材。您是否借鉴过一些经典影片的剧作手法或情节内容?您如何破除观众对藏地故事的审美疲劳或刻板印象?

 

答:我的创作题材来源于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及能让我感动的故事。我写剧本的时候很容易投入,一些类似的影片或是某个桥段并不会影响我的创作。但我们都知道,那些经典作品或是经验肯定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创作者。

 

传统这种东西就在你的身边,比如影片中的护身符,看起来像是特意设置的某个宗教符号,但实际上护身符是几乎每个藏族人都戴着的。如若这些佛教的符号成为窠臼或让人产生审美疲劳,那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它就在你的身边。

 

但我写剧本的时候,就会认定那几个主要人物,着重塑造那几个人物,我甚至没考虑故事走向何处,也没有考虑如何收尾。按自己设定的这几个人物的性格往下写,写完整个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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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洛旦


问:您在剧本创作之初,是否考虑过影片未来将面向哪些观众群体?虽然近年来其他地域的观众对于藏地故事、藏语的接受度在逐渐提升,但文化和情感隔阂仍然不可避免。您如何帮助其他地域的观众在影片中获得共情?

 

答:是的,现在有很多人关注藏区,关注那里的人,也关注着那里土生土长的艺术作品,因而我也会考虑那部分观众的一些关切,但并不会迎合观众。

 

我在创作剧本的时候,并不考虑观众会属于哪个群体或是哪个地域。重要的是人类共性的东西,那就是人性。你写出来的东西,如果让每个人都产生一些共鸣,那就说明这是有共情力的故事。特意的夸张和神秘,实际上是一种表面的东西,并没有深入。

 

文化和情感上的隔阂,并不是一部电影能解决的,那需要彼此间真正的了解、理解、融入。我想,我并没有确定某个特定的观众群,我希望让更多人喜欢我的表达方式

 

问:您将片中的女性设定为被保护的对象、听从指引的人,是根据故事时代背景进行的加工吗?如今的藏地女性身份是否有所转变?

 

答:我个人认为不管是神话故事还是历史演变,直到现在,女人都需要男人的保护,这是一种惯常的行为,但我不评判这种行为是对是错。不过我觉得能够互相尊重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的藏地女性的地位,有了很大的转变,这是肯定的。但对于藏区的生活环境来说,男女分工有着鲜明的分界,有些是传统、宗教造成的,有些是男女本身的能力造成。不管是什么,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就如驯服一头野性的牦牛当驮牛,这是男人的事。而孕育一个可爱的孩子,只有女人能办到。但藏族传统的酒歌中有着很多关于尊老爱幼、关于夫妻互相尊重的唱词,这些传统是有着普世意义的。

 

我依然是那句话,互相尊重,那是最好的。

 

问:相比于藏地风情,《迷路》在视听层面更多聚焦于莽原白雪中的荒野求生,或许称其为“极地电影”更为恰当。您为何选择模糊地域属性?这种设定给剧本创作带来了哪些便利、哪些困难?

 

答:我主要想展现大自然无穷的力量,借高原的恶劣环境,讲述祖辈们顽强拼搏、生生不息的故事。

 

我们所选的拍摄场景都在高原雪地,景色都很美,所以我最担心的是,摄影师会被景色迷惑。尤其是初入藏地高山雪原的摄影师,很容易不小心把剧情片拍成一部风光片。所以我决定找一个藏族摄影师。后来找到我的第一部短片的摄影师才让扬杰,他也是牧区长大的,对这些景色不会有太多好奇,又有着丰富的拍摄经验,最终我们合作很成功。

 

人生旅途中也会迷路,但有生命就有希望。”

 

问:影片开头曾点出牧民的行为动机,“将牦牛群从夏季牧场转移到冬季牧场是藏族牧区的习俗”。但行至途中遭遇狼群袭击,主人公却放弃找回牛群,最初的动机却似乎失效了。您在设计这一情节时是如何考虑的?

 

答:在牧区,牧人在夏天迁徙到雪山下更接近雪线处,这是因为冬天不可能在这么冷的环境生存。但海拔最高的夏季牧场,常常突遇大雪和灾害,牧民有时又不得不搬回到低海拔的冬季牧场。

 

故事中两户人家在大雪封山中迷路,期间经历各种磨难,最后找到家园,这就像是经历了一段生命的历程。

 

就像我的先辈们,一年四季经历迁徙,天天跟死亡打交道,面对威严的大自然,牧民们只能生死淡然,繁衍生息。他们要面对迷路,面对艰险,面对人性的某个弱点,不断地见证时间的轮回,但生命就在生生不息。生命才是这个世间的闪光点,有生命就有希望,这就是我为这部电影设定的主题。

 

我个人觉得,在人的一生中,也会遇到无数的艰难困苦,也会迷路。有些人没能走到终点,更多的人坚强地走到了尽头,生命也因此而精彩。我想,这也是人类繁衍生息直到今天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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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拍摄现场

 

问:多杰在冰面上背着妻子旺姆、拖着儿子班玛的场面,再搭配后面的台词(“你看见阿尼哇燕山了吗?到了阿尼哇燕山,就等于到家了”),颇有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的意味。在剧本中,您埋藏在这些场面和意象之下的潜台词是什么?

 

答:崇山峻岭中,家乡就在某个神山下。这是父亲给儿子指明家乡的所在地,让他明白阿尼哇燕山就是他的家。

 

藏族的神山和山神意识很强,经常以某个自认的神山周围作为家乡,作为根。这句话代表“那边的山就是哇燕山神,到那里就是你的家了”,潜台词就是“也许我保护不了你,但哇燕山神就会护佑你的”。

 

问:多杰多次说出善意的谎言,但撒谎技术还很拙劣,总被识破。通过这种剧情和人物设定,您希望传达什么理念?

 

答:我希望从人与自然关系的具体视角出发,表达人性中本有的恐惧,以及父母对于孩子伟大的爱。生活中的矛盾冲突不可避免,死亡与抉择不可避免,面对比我们更大的自然世界、外在力量,我希望让人们透过主人公,感受在希望和责任感的努力下,一切如何达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问:片中人物关系是如何设计的?为什么只有两家人结伴进行这次长途迁移?

 

答:高原牧民的迁徙是千百年来的游牧文化之精髓,也是高原牧人之所以生生不息的原因。多杰和好友旦巴两家都是三口之家,他们一起在夏季牧场放牧。雪峰下连日来的大雪淹没了草地,在雪灾的蔓延中决定离开夏季牧场。牧民很少群居,邻居之间离得很远,所以,一起迁徙的朋友就是很好的朋友。

 

但面对暴风雪或是生命危机,人就会显露出人性本来的一面,或贪婪,或嗔恨。多杰是个成熟善良的男人,而丹巴实际上有些机会主义,这就有了很大的冲突。照顾、追随、迁徙是牧人的常态,但背离、打斗、自私等并不是牧人的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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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剧照


问:旺姆投水时的自我牺牲精神很让人动容,您在设计这一幕时,希望表达她的哪些心理?这是来源于真实事件吗?还是您进行了艺术加工?

 

答:并非真实事件,这是艺术加工。我认为由于宗教和传统,藏区的女性普遍具有高尚的品格,她们顽强、慈爱、隐忍,经常是无私精神的楷模。所以影片中这样的设计,是有着典型意义的。

 

问:从两家人一起迁移,到最后只剩班玛一个人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奔跑,影片构想很有张力,小小少年在茫茫雪原上独自跋涉的画面也很震撼人心,孩子的脚印甚至勾画出类似三江源发源地的地图画面。在剧本中,您是如何设计这段结局的?

 

答:剧本中写了班玛一人的路程还过了一夜,也拍了的,但剪辑时觉得过多所以就删了。但这样的结局,正好能够呈现生命和希望这样一个主题。

 

问:片中关于投胎转世的讲述也很浪漫,“你生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阿爸阿妈投胎做你孩子。”这句台词是您在生活中听过的真实讨论吗?

 

答:藏地大多数人都会相信轮回,现在也一样。在藏地民间故事或歌词里有很多浪漫诗性的句子或是类似的宗教故事,平常人们也会经常谈起轮回的故事。但说这个台词还有其他的含义,它也许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问:除了交待整个故事的背景,您选定《迷路》作为题目,有什么其他的寓意吗?创作过程中考虑过其他备选片名吗?

 

答:是的,除了现实中的迷路,我有寓意人生之路中的曲折和坎坷或是错误的选择。有好几个备选片名,但我们觉得还是《迷路》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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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剧照


 

“为每个剧中人物找到合适的演员很重要,这就需要非职业演员来弥补。”

 

问:作为本片的联合出品人和监制,万玛才旦导演在《迷路》的大纲构思和剧本创作阶段,是否提供过一些帮助?

 

答:万玛才旦导演是藏族电影的引领人,也是我国电影界很有名望的电影人,我很感谢他做我的监制帮助我,也很敬佩他为藏族电影做出的极大的贡献。他在拍摄这部电影的过程中,从头到尾都在指导我,包括剧本阶段,拍摄阶段和后期制作阶段,还教会我如何寻找创作领域的自由度,我真的很感谢他。

 

问:在剧本的立项、制作、修改等过程中,制片方、投资方如何为您提供支持?对于剧本,是否得到一些前辈或外围团队的指导?美术、摄影团队会对剧本创作提出建议吗?

 

答:这是我执导的第一部长片,制片过程很漫长但也很幸运,得到了很多前辈和一群热爱电影的藏族电影人的帮助。

 

2019年的时候电影已经拍了一点,然后去了上海电影节,参加制作中项目创投,拿到了“制作中最佳项目”,也在那里找到了投资方,杭州沁梓仔实业有限公司。很幸运的是,投资方赵总对创作方面没有任何苛刻的要求,我也很想感谢他。

 

我们的制片预算很低,美术指导兰志强老师为了帮助我,只拿比他助理的片酬还低的酬劳,在阿尼玛卿雪山上即便遇到了很严重的高原反应,他还是坚持下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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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指导兰志强和导演洛旦

问:本片主演索郎尼马曾主演万玛才旦导演的《五彩神箭》、张杨导演的《冈仁波齐》等多部电影,演员加华草、旦增多杰等也曾在万玛导演执导或监制的作品中崭露头角(如《撞死了一只羊》《旺扎的雨靴》)。

 

您在剧本的故事基调设定或人物塑造方面,是否参考或借鉴了这些影片中的背景元素或人物形象?如果事先对他们有所了解,您会在脑海中想象他们的表演,并据此打造角色吗?

 

答:原来的男一号叫多杰才旦,也是非常出色的演员,但是因为工作原因没能来。后来我跟万玛老师一起商量,得知尼马老师比较合适,也比较幸运,那时候他刚好有档期。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很好。除了索郎尼马老师,其他演员都是提前定好的,都是很好的演员。

 

我写剧本的时候给每个演员设计的台词比较多,但是现场让他们走位熟练台词后,我会删掉三分之二的台词。在现场我除了看场次之外,很少看剧本。演员有演技肯定是最好的,我当然愿意演员发挥表演才能,保证剧情的进展。但我更希望演员接近于本色出演,甚至本色出演,这就需要有生活。因此,本片中的演员基本都有牧区生活的经验或是仍在牧区居住。

 

问:贡桑吉、普瓦措等非职业演员也出演了片中角色,您如何根据剧本寻找这些角色?您如何向这些非职业演员尤其是儿童演员阐述自己的剧作想法?

 

答:贡桑吉虽然是个非职业演员,但她是一个很出色的演员,她之前演过一些短片很不错的。

 

本片中班玛这个角色,是件很棘手的事,一是儿童,二来戏份比较多,还有需要在高海拔地区拍戏,也有一些安全上的顾虑,一般孩子很难完成。找来找去,最后找到我的一个侄子来演。拍戏中因为长期在雪地上走,他所有的脚指头都被冻伤了。这次演员都很辛苦,因为一直在雪地拍摄,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但他们的表演真的给我不少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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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六位演员

 

问:索郎尼马的表演尤其为观众称道,他饰演的多杰有固执、好面子的一面,也有豁达、温情的一面,角色很立体。您是如何设计出这个角色的?您认为演员的表演是否让这个角色有了更多加成?

 

答:我第一次跟他合作,他是个很有修养且经验丰富的好演员,在现场给予我很多帮助。这样一个角色,一直在我的心中,他也是完全理解了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最后呈现出来的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问:饰演央金的小姑娘也非常灵动,她在脚冻伤烤火时的表情特写太动人了。她的表演也是剧本里写好的吗?

 

答:央金这个演员是我们从当地学校里挑选的,她叫普瓦措,非常可爱的女孩。她每次演哭戏的时候哭不出来,我会佯装欺负他父亲,勾起她内心的波动。她爸爸非常支持她来出演角色,一路跟着我们做女儿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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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一:普瓦措

 

问:通过这次和职业演员、非职业演员两种类型的演员合作,在剧本创作层面,您有哪些新的收获,可以用于提升日后剧本写作的效率和效果吗?

 

答:我在拍摄现场时不会区分专业演员和非职业演员,我觉得一个演员的纯真更重要,如果纯真感消失了,就要靠演技,这时演技就成了一种补救。为每个剧中人物找到合适的演员很重要,这就需要一些非职业的演员来弥补。作为导演,对待非职业演员时需要耐心,需要不厌其烦地讲解剧中人物的所有细节,一些微小的情绪波动都得讲透讲明。

 

“遇到瓶颈,我会去雪地里放牛,重新找回熟悉的感觉。”

 

问:您在搭建剧本时,更倾向于让角色推动故事,还是用事件推动人物?

 

答:严格说,我还是习惯于用角色推动故事。我不希望因为事件而塑造一个虚构的人,但事件也是很关键的。

 

问:拍摄现场的声音、光线、环境、色彩等现实情况,与剧本设定是否有出入?您如何处理哪些不符合您设想的状况?

 

答:一部电影的创作应该是各部门团结协作的成果,因而我们的团队为了呈现故事的真实性,全篇追求自然光和外景拍摄,几场夜戏都是靠火光,几乎没有用到灯光。声音指导娄坤老师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在阿尼玛卿雪山下面对极度的寒冷,坚持了很多天,只为收录草原上的真实声音,如动物的声音,寒风袭人的声音。

 

这些想法和设置,实际上跟我的剧本出入不大,但我写剧本和实际的拍摄之间,是有很多的调整工作的。

 

问:拍摄过程中会遇到临时修改剧本的情况吗?有没有特别棘手或惊喜的剧本改动之处?

 

答:是的,修改和要放弃的地方比较多。比如有一个场景需要在青海湖的海心山取景,因为拍摄阶段青海湖冰面开始融化,有安全问题,虽然这部分也很重要,但为防不测,就放弃了几场戏。还有一个剧情是,他们在迁徙中遇到野牦牛的情景,牧人遇到落单的野牦牛会是一个很惊险的场面,但因为电影的投资问题等原因,我们放弃了这个情节,比较遗憾。

 

问:在后期剪辑阶段,您对剧本结构是否做了进一步的修改?是否按照素材对剧作逻辑进行重新梳理?

 

答:剧本结构没有什么变动,就是在现有的素材基础上按原构思完成了电影的拍摄。

 

后期阶段的取舍真的是很为难的事,这应该是很多电影创作者会遇到的问题。哪些需要修改,哪些可以放手,这也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挑战,也让我学会了更多。

 

问:您觉得剧本创作过程中,哪个阶段最困难?哪个阶段最有趣?

 

答:写这部剧本时,我回到牧区待了半年多时间。那段时间除了写剧本,我还去拜访了很多老人,跟他们聊天,听他们讲很多关于迁徙的故事、如今已经消失的习俗等等,这些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有时候写不下去,遇到某种瓶颈,我就会去放牛。下雪了,我会去雪地里赶很长时间的牛群,重新找回一点熟悉的感觉,这些都给我带来很多帮助,也是一种享受。

 

问:影片中有很多优美的远景镜头,还有手持镜头,这些景别和拍摄手法在剧本中已经写好了吗,还是到了现场受到了新的启发?会有即兴表演或临时增补的画面吗?如何分配剧本设定和即兴成分的比例?

 

答:大多的镜头是剧本中写好的,就算没有更细致的描述,作为牧区长大的人,我很熟悉那些场景,心中也有明确的表达意图。

 

拍摄阶段,我也是将大部分的景别都和摄影师提前商量好,取得共识。但有些场景即便提前看好了,过段时间再去时,雪地已经融化,又不得不临时做改变,毕竟拍摄时间有限。

 

剧本设定和即兴成分的比例,我估计应该在八比二的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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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合影

 

 “如果不学电影知识就想写剧本,我觉得很难成功。”

 

问:您同时担任本片的编剧和导演,在工作过程中,这种双重身份会带来矛盾吗?

 

答:个人做编剧和导演,这样的双重身份是没有矛盾的。创作剧本的时候,也可以以导演角度考虑问题,最起码我写的这些东西自己可以拍得出来。

 

假如不了解的人来写剧本,写上几个人赶着几百头牦牛,浩浩荡荡,又经过野牦牛的领地,发生极大的危险这样的场景,这实际是拍不出来的。

 

因为拥有编剧和导演的双重身份,我可以写得更现实,写出可以拍到的东西。应该说这样的身份给我提供了很多便利。

 

问:您认为剧本的功能是什么?它是一种从属、服务于导演工作的脚本吗?您觉得编剧和导演之间形成怎样的关系才更为健康?

 

答:剧本的功能应该是为导演提供故事叙述上的帮助,包括结构和节奏感;同时为摄影师提供视觉上的提醒、拍摄程序的便利;帮助演员认识和理解人物的性格,使他们更好地把握角色的表演程度。因此剧本并不仅仅是服务于导演的一个脚本。

 

对于剧情故事来说,编剧和导演应该是两个不可或缺的创作者,并不是编剧写完就结束,导演拍完就算完成。而且,导演和编剧想呈现的也应该是一致的。

 

问:可否分享一些您的成长、求学和电影从业经历?对于其他想要迈入电影创作大门的年轻人,您有什么建议?

 

答:我从小是在牧区放牧长大的,小时候也没有上过学,长大后想走出去,但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当时特别羡慕大学生和看书的人。我很喜欢电影,就专门去电影学院学习电影,那些经历对我的创作带来了很多帮助。

 

对于其他想要进行电影创作的年轻人,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忠告。但我觉得无论做任何事,如果想成功,首先肯定需要热爱这个行当,这是最重要的;其次,做什么事,专业很重要,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体验。由此,我希望做电影的人,一是应该热爱电影,而不仅仅是尝试拍电影。二是必须学习电影,学习拍摄电影的一切专业知识。科班出身和非科班出身,都得学习某个方面的专业,越专业越好。

 

问:您在创作《迷路》之前,是否尝试过小说、散文等文学写作?与一般的文学创作相比,您觉得剧本创作有什么困难或有趣的地方?

 

答:我一直很喜欢文学作品,虽然没有什么底子,但我会看很多的电影和文学作品。我们几个朋友成立了一个文学小组,其中有已经发表过很多作品的朋友,大家写完一起评论,互相学习,并不是为了发表。

 

跟文学创作相比,剧本应该有很多限制,会限制你的创作空间。但剧本是需要拍摄的,有场景,有动作,这让人兴奋,因而我对此有着极大的兴趣。但剧本创作者是需要电影方面的知识,如果不学电影知识就想写剧本,我觉得可能很难成功。

 

问:回顾《迷路》从构思到成片的整个过程,您现在有什么新的收获或想法,想告诉最初提笔写剧本时期的自己吗?

 

答:应该是自始至终的坚持,还有自始至终的认真和细心。不管是创作、拍摄,还是电影的后期剪辑,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环节的工作,都得认认真真。就是说,你前期一切做好了,但在剪辑阶段不上心,那也会失败的。所以,我觉得始终要提醒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认真认真再认真,细心细心再细心。

 

问:您接下来有什么新的创作计划吗?是否还会延续《迷路》中例如迁徙、世代传承、生命意志这些主题?

 

答:我已经基本完成了一部新的电影剧本,但还不确定什么时候拍摄。另外也在准备另一个剧本的创作,觉得手里需要一些剧本,这样会有更多的选择和机会。

 

我的创作虽然需要更多的延展,但我还会延续迁徙、世代传承、生命意志这样的主题,也为此而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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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旦

编剧、导演,1988年出生于青海湖畔,藏族,自幼在牧区长大,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第一部短片《结》曾获得第16届世界民族电影节嘉奖。2019年电影项目《迷路》入围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创投单元,并获得“最佳制作中项目“奖。2021年完成电影长片处女作《迷路》,该片先后入围第45香港国际电影节“火鸟大奖”竞赛单元、第11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等多个电影节,获得北京国际电影节注目未来单元“最受注目艺术贡献”奖。目前在筹备第二部剧情长片《新娘》,该电影项目入围2021年平遥国际电影展“发展中电影计划”。


《迷路》已于今日在厦门寰映影城进行展映,本片导演兼编剧洛旦出席映后交流。如果您看完这部电影仍有疑问,可以在本文评论区留言,我们将选择3个问题统一发给编剧寻求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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